省城拟普通爱好者,我专科生文化程度不高,杠我就是你对(电子厂打工妹,工作忙更新不稳定

《湖北十七城》第二章 黄石和大冶互啄

这段时间汉口很不情愿地在家里磨磨蹭蹭。他真心不想离开武汉。一方面湖北地方诸城真心不喜欢武汉人,否则他也不会在武昌的办公室里哭,另一方面,他以前去过小城市,不外乎如此:

没有地铁,且不打算修地铁,因为人口区区一两百万,没有必要。骑着电动车甚至自行车,一个下午就能环游全城。公交车的每一站间距极短,五六百米不到,屁股还没坐热就要下车了。人少到连个人行天桥都不需要,更别说立交桥了。堵车?没可能的。

 

全城只有一到两个购物中心,看电影的时候可能遇到自己中学数学老师和小学英语老师,他们还是隔壁邻居,甚至两口子。新开一家餐厅,朋友圈里所有人都在同时打卡,互相集赞换饮料。隔壁桌可能坐着自己的小学同学,服务员则是自己楼上邻居的小孩。

 

如果不打算到外地读书的话,可能从幼儿园到高中毕业都是同一批同学,极易诞生二十多年的“发小”。街上大部分人都可能是认识的,外来人口极少。发生一点奇闻逸事,比如谁谁谁出柜了,比如谁谁谁把谁砍死了,没过半天,全城都知道了。

 

这样狭小的空间、紧密的人际关系、毫无隐私的个人生活,想一想就让人窒息。而且缺乏外来人口,也带不来新鲜的思想,人就容易自我重复重复再重复,小众群体也容易被逼死。像大龄青年什么不结婚,会成为街坊邻居茶余饭后的点心笑料,更别提更加离经叛道的LGBTQ了。一件同样的衣服可以穿大半年没人会笑话不时髦,但是JK、lo娘、汉服,这等“奇装异服”想都别想。 

 

有点美国小镇的味道,美国的主体不是纽约、芝加哥、洛杉矶这样的大城市,八成的人口住在星罗棋布的小镇里,也是这样人少、封闭、保守,礼拜天还全家老小一起去教堂。许多好莱坞青春大片的开头,都是年轻人离开小镇,进入大都市,以此开始冒险之旅。

 

小镇和大都会,就是“家”与“新世界”。

 

 

 

汉口觉得,年轻人就该在大城市里住着,就该去大城市闯荡,小城市是给爹爹婆婆养老的。也确实如此,这些年来,中部小城市的人口在逐渐减少,年轻人都离家出走了。

 

磨蹭太久了,几天后武昌从水果湖打电话来威胁他,要他给出一个行程单,否则他会亲自拎汉口到下面去。

“答应别个的事要做到,”武昌毫不客气地教训道,“我已经跟市府打过招呼了,这几天你不用去上班,不要闹眼子说你蛮忙,武汉的事城里人会管,不会离了你就不能转。

晓得你不喜欢小城市,可又不是要你去‘下面’成仙,只是去‘下面’考察几天,你矫情什么?

要是你不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,我肯定不会向‘上面’递交武汉直辖申请书。”

 

武昌在省府工作,又当了将近一千年的省会城市,不自觉地把武昌以外的湖北地方称为“下面”,不仅仅是他,其他城市也不自觉地把“武昌”称为“上面”。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集体无意识,虽然不算平等,但都习惯了觉得好像没什么问题。武昌也习惯性地把北京称为“上面”,虽然现在北京未必在那什么海工作。

 

 至于汉口,他就是汉口,对武昌而言,他不是“下面”,也不是“上面”,就好像一块独立的飞地。不仅仅因为民国时期武昌是湖北省会、汉口则是直辖市,还有更深层次的缘由,这个以后再说。至今为止他俩说话都是对冲的,如果不是因为仅仅一江之隔,地缘太近了利益捆绑太深,或许,会是湖北版的“成渝”也未可知。

 

在武昌“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”的恩威并施下,汉口咬咬牙,第一站闭着眼睛选择了黄石。

 

然而当汉口开始计划去黄石的行程时,他惊讶地发现,从武汉高铁站到黄石只要31分钟,可从他所居住的汉口市中心到武汉站,却要2个小时(坐地铁)。开车去武汉站虽然快一点,但他开车去,谁开车回呢?他在黄石要待好几天的,停车费太高了,不划算。

 

打的去武汉站,的士费也是很贵的,和停车费不相上下。而且汉口的的士司机可能傲娇地说:“我是汉口的车子,怎么能去武昌!不去!”

 

妈了个巴的,这要把人搞疯啊。汉口想。武汉市太大了。在没有地铁的时代,有群人从北京坐火车到汉口,花了10个小时,然后从汉口坐公交、又坐轮渡、再坐公交去武昌换乘去广州的火车,就是个换乘,各种折腾花掉了5个小时。需要注意的是,汉口站和武昌站都是老火车站,都在两座城市的市中心,当时还不需要去郊外。

 

虽然也有这群人不熟悉武汉的原因,他们本该买不需换乘的火车票,这样的话火车会从武汉长江大桥直接过江。总而言之,这群人回到北京后,在对开通武汉城市地铁的事上推动良多。为了全国人民的精神健康,武汉必须要有地铁。

 

随后,他开始看汽车票,但武汉最大、同时也是全国最大的汽车站在武昌的傅家坡,傅家坡在黄金地段武珞路,如今这个鬼地方是王者级堵车胜地,每天下午5点准时堵到8点,车流在大马路上排成高高的城墙,憋着气动弹不得,温度都要比其他地方高个五六度,夏天容易堵中暑。

 

这个地方外来人口还多,人流量太大,小偷小摸的小毛贼抓都抓不过来,因为案发后可能迅速逃窜到邻省。他每次去傅家坡办事,都有可能丢手机、丢钱包。为了自己的精神健康,他是能不去傅家坡就不去傅家坡的。基于同样的原因,他也是避免去规模稍小的但是同样糟心的汉口汽车站的。

 

汉口踌躇着,要不开车去吧,走二环上武鄂高速蛮快的,只要2个小时,和他去武汉站差不多时间。但他又不想开车,毕竟心不甘情不愿出这个门。

 

这么一想,大城市也未必事事都好。汉口想。我想在城市内位移,竟然比城际间位移还麻烦。

 

黄鹤在一旁抱着手臂看他纠结了这么久,也不耐烦了。当然它除了跳脚大骂武昌城以外,整个人都是淡淡的,即使不耐烦,也不过眉头微蹙。好像武昌城以外的一切,都不值得它起情绪波动。

 

它问道:“从汉口站坐火车去黄石不行吗?”

汉口一拍脑门儿,他把这茬儿给忘了。他近几年都不怎么用汉口站,汉口站多数是普通快车,毕竟一般情况下他都是去外省办事,像什么北京上海广州深圳,习惯性地买武汉站的高铁票。最后他按照自己时间方便,买了汉口站-大冶站的火车票,这趟火车也只要一个小时。是他去黄石的最佳选择了。

 

当然,后来证明这是个错误的选择。汉口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,他下意识觉得“大冶”之于“黄石”,等于“汉口”“武昌”之于武汉。然而……唉。

 

黄鹤不陪他一起坐火车,因为黄鹤没有身份证,坐不成火车。它靠着翅膀飞过去。一般情况下它也拒绝坐汽车,它嫌弃憋得慌,它喜欢在天上飞,享受那种风扑面而来的感觉。在车上也能让风扑面而来,然而要是打开车窗透气的话,会觉得自己像一条狗。

 

随后汉口打点行装去了汉口站。如今的汉口站,不是1903年京汉铁路的那个汉口站了,它在1991年的时候搬家到了附近。但是,在风格上还是复古了旧时代的风情。两座钟楼撑起高高的拱形墙,墙下三道拱形大门,门的上方细碎的玻璃拼成窗户,又有繁体书写的两个大字——

 

“汉口”

 

汉口拖着行李箱,站在汉口站的广场上。他抬起头,习惯性地欣赏着自己的名字。他更喜欢繁体版,带着旧时代的风情,笔画繁复,气势磅礴。这里又以朱红写就,醒目张扬。

火车站钟楼的两侧是绵延不尽的罗马柱,它们撑起高高的天花板,若是落下大雨,可以同时庇佑六千五百名旅客。钟楼的表盘上是外来的罗马数字,一眼看不明白,也如那个早已过去的时代。

在那时,没有武汉长江大桥,中国的铁路命脉被长江分为两段:“北京-汉口”的京汉铁路,“武昌-广州”的武广铁路。南来北往的旅客要在武汉下车,坐着轮渡过江,开启新的旅程。

 

黄鹤曾经告诉过他,在欧洲大陆的最西端,有葡萄牙罗卡角,那里有一块石碑,上面写着:

“陆止于此,海始于斯。”

 

北中国止于汉口,南中国始于武昌。

 

那是一种,令人头皮发麻的宏大感。

 

我本江左布衣,无名码头,得江汉天堑之险,因天下乱为众所推。

仰承张公拔擢、阳夏襄助,名列“长江五虎”,时人谬赞“驾乎津门,直追沪上”。

恭天承命,罔敢自安……

方欲……

奈何……

 

“别想七想八了,快走吧。”身旁的黄鹤见他出神,推了他一把。此时,汉口才察觉到自己身处闹市区,周边是来来往往步履匆匆的旅客,街上是暴躁地按着喇叭的车辆,还有司机师傅把脑袋伸出车窗大骂。

汉口看了看手机时间,说道:“还早。不慌。”

黄鹤拎起行李箱,又催促道:“这地方人流量大,一直乱糟糟的,再不走,钱包可能会被偷。”

 

历经检票、安检两道现代的工序,汉口走入了这古老民国风情的火车站,开启了他的第一趟旅途。

一小时后,他抱着一杯奶茶,在黄石的“大冶站”下车了。

 

黄石市小分队现在有两个成员,一个是领队黄石,另一个是黄石市下辖的大冶市。下车前,他联系了黄石市小分队的领队城主黄石,黄石答应好了要来的,然而下车后他却只见到了大冶。

当然了,汉口有时候都分不清楚黄冈和黄石,更难分清楚黄石和大冶,不可能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况。倒是他汇报给武昌说自己是在“大冶站”下车,武昌在电话那头一口茶喷了出来,咳嗽了半天。

远在水果湖省府的武昌说道:“大冶和黄石的关系,大概就像沙市和荆州、钟祥和荆门吧,可能还要复杂点。你自己小心吧。”

武昌不放心,又叮嘱道:“他们两个要是又双叒叕打起来了,你赶紧跑。地方上的事我来处理。”

打起来?汉口想着,好像在二三十年前确实有这么一回事……他隐隐约约记得,当时黄石如日中天,想把下面的县级市大冶“撤市改区”,然后两班人马真的打起来了,黄石的办公驻地都被砸了。

那时候的黄石是湖北经济二把手,开会的时候是挨着省府武昌坐的,车牌号还拿到了鄂B,一般车牌号为A的是省会城市,为B的则是该省的经济二把手。九十年代定车牌的时候就是这么定的。比如深圳是粤B,青岛是鲁B,唐山是冀B。

 

当然,有例外,比如福建是绕着福州定的,厦门作为二把手成了D。然后江西的二把手九江拒绝尴尬的“赣B”,陕西也都不想要“陕B”(谐音SB)。

 

 说回“撤县改区”,武汉市现在下面是没有县的,以前的“黄陂县”现在成了“黄陂区”,“武昌县(不是武昌府)”现在成了“江夏区”,“汉阳县(不是汉阳府)”成了“蔡甸区”,这种事无论是居民还是办公人员都是双手赞成、弹冠相庆,因为他们日后可以对外自称“武汉人”了。

这个心态问题,大概就类似于金山、松江等争先恐后加入上海,还有通州、昌平、怀柔等加入北京。经济文化弱势方加入强势方,一直都很乐意。

 

大冶和黄石闹成这样,或许是倒置了,大冶强而黄石弱。虽然在外人,比如说在汉口看来,这是在菜鸡互啄。他不是针对谁,一贯的高傲让他觉得,他们俩都是……武昌不让说的那个词。

我见青山多妩媚,青山见我多如是。

我见青山大撒比,青山见我亦如是。

 

见到大冶后,汉口发现来的不是他一个人,是一整支车队,不仅有小轿车,还有面包车,气势汹汹,像是来……打架的?

你们地盘就巴掌大,开这么多车至于么?这么大的排场,不是来打我的吧?汉口纳闷道。我们虽然处不来,湖北人一直不待见武汉人,却也不过拌拌嘴就算了,我们没有血海深仇的吧?看着大冶后面站着一排人,统一着装,还戴着白手套,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。

汉口是见过大场面的,虽然单枪匹马,倒不害怕,就是有些担忧。他思忖着这次下来是过了武昌明路的,看在水果湖的面子上,大冶应该不会把他怎么样。

“汉口来了,稀客稀客。”大冶操着一口别别扭扭的下陆普通话,和他握了握手。眼睛里闪着压抑已久、不服气的光,令汉口想起了自己见上海时的感觉。现下湖北诸城都是尊称武昌为“武昌君”,对汉口则直呼其名。

虽然说,这极有可能不是在给武昌面子,是在借着武昌的面子,削汉口的面子。

离开大冶站去市区的一路上,前有两辆摩托车开道

他接过,却不想喝,倒不是怕下毒,就是不舒服。像是喝了就屈服了“下马威”。

 

过了几个路口后,他见到了另一支车队,同样是摩托车开道、面包车压阵,中间一辆小轿车。不过,规模大了好几倍,排在后面一眼望不到头。可能是叫了增援。黄石就站在小轿车的旁边,负手而立,像是等待多时了。这样负手而立、两肩打开的挺拔站姿,令汉口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二哥武昌。

 

“大冶”,黄石冷冷地喊话道,与大冶操着极为相近的口音:“平时你闹就算了,现在丢脸丢到省里了。武昌君现在已经知道了。”

 

 大冶像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出,他打开车门,又轻巧地关上,把汉口关在里面。

他根本没在怕的,将左手搭在轿车顶上,状似轻松地说:“欢迎汉口君莅临指导,我做错了吗?我这么热情好客,很丢脸吗?你这样小题大做,是你觉得丢脸吧?不要拿武昌君压我,武昌君可是最明事理的,孰是孰非他绝不偏袒。我跟着武昌君征战南北的时候,你还不知道在哪呢。建国后才出生的小字辈,有点自知之明,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。”

 

现在我又成“汉口君”了?汉口想着,觉得滑稽。现在他放下心了。种种诡异和他应该是没关系的,他只不过是一个无辜卷入的导火索。也和他哥武昌没关系,他俩只是借着武昌在说事。他打开大冶刚刚塞给他的瓜子,一边嗑一边看了起来。

 

黄石看来已经提前清场了,没有路人群众在边上。双方身后的面包车都在下人,就像下饺子似的。车门打开的声音,皮鞋落地的声音,车门关上的声音,如马蹄纷纷,一片肃杀。双方都是一样的套路,穿西装戴白手套,双手交叠在小腹跟前。

 

 

(2020年2月23日星期日,未完成,2288字,1小时28分。)

2020年2月24日星期一,一稿完成,5565字。4小时29分。

2020年3月13日星期五,二稿修文,5618字。改成了“张公拔擢”,这个才是正确的。张之洞对武汉有知遇之恩。

 

实际上虽然我武汉三镇都长期住过五年以上,但汉口是我的生身之地,从我爷爷辈开始,我们全家都住在这里,汉口也是我最爱的地方。

基于此,无论是《旧都》《上天》,还是《湖北十七城》,最艰险、最繁重、最具有争议性的片段,都是由汉口/陈汉桥在承担。实际上,目前的《旧都》世界观是架在汉口相关的短篇上的,为了日后写好《上天》,汉口还得再帮我扩容一次。

就好像部队里会供养一支“嫡系精锐王牌军”,开战以后,前锋就是他们,攻坚手是他们,阵亡率最高的也是他们。

作为我的生身之地,现在汉口承担了我对城市的意义、城市地位衰落、对地域歧视的思考,还有我性格中自己都说不清楚的阴暗面。这些都是极其难写的。这又进一步加深了我和他在精神上的联系。

作为某地人,写某地的城市拟人形象,就会受某地庇佑。上海也好,南京也好,天津也好,他们是“自欺欺人的幻想”,是“可望不可及的远方”。他们都不会这么尽心竭力地帮我,换别的角色来,这么重大的担子挑不动的,也写不出这种“拳拳到肉”的感觉。

不愧是我的城市qwq 至少目前,我觉得他完成得好出色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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